大好河山塞外纪行

莜面、烤羊腿和大镜门

从北京到张家口时，天色已晚。

老刘在电话里说，给我们订的是九龙水宾馆，还说晚饭就在宾馆左侧的穆盛苑饭庄，他在那儿等着。在宾馆里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就去了。进了门，看到餐桌旁边坐着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微胖，头发花白，应该是老刘吧。不错，他见到我们立即站起来，热情地象是好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其实我们之间仅仅知道对方的姓名而已。

没聊几句，饭菜就上来了。老刘说，尝尝吧，都是当地的特色菜。我一看傻眼了，就三个人，怎么能吃下这么多!老刘并不看我们，而是一样一样的介绍。他说一个，我们的筷子就跟着夹一个。

莜面窝窝：坝上莜面是“口外之宝”中的第一宝。莜面是由莜麦加工而成。我们学着他的样子，从蒸屉里夹了莜面窝窝，蘸了酱汁，往嘴里填。

莜面香糯、酱汁香辣，味道不错。他说，小时候在农村经常吃莜面窝窝，他娘很早起床，和一大盆莜面，捏窝窝，薄薄的莜面片在手指上绕成筒状后，竖着立在笼屉里。一个挨一个，密密地立在一起，就象蜜蜂们做的一个大窝巢，莜面要蒸三熟才好吃，自然好吃的东西做起来一定麻烦呗！

自从人们发现莜面的保健功能后，莜面价格呼啦啦长了十几倍，现在吃得少多了，老家的亲戚也不大送了，老刘一脸惋惜之情。

地皮菜烂豆腐：口感跟木耳一样，但比木耳更嫩，润而不滞，滑而不腻，酸酸脆脆的口感再加上诱人的豆香味，让人胃口大开。

我最喜欢吃的是烤羊腿，不腻不膻，肉嫩可口，微辣中带着鲜香，春天的小羊羔，在草原上跑了大半年，卧了膘，经过几个小时的烤制，皮脆肉嫩。都说张家口的羊肉好吃，后来转遍张家口十多个县市后，依我说还是在沽源县吃的炖羊排最香，一想到这儿，现在还要流口水呢。记得那次吃饭，我面前的碟子里羊骨堆得小山似的，瞧瞧满桌的人，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边吃边聊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菜吃了一小半，但我的肚皮已鼓鼓的了，老刘早已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我们，一边悠闲地吐着烟圈。与老刘挥手告别时，我又望了一眼满桌子的饭菜，心想要是能打包多好！

第二天是周末，同伴还在呼呼大睡，我就爬起来，在街上吃了早点，往大镜门赶。我刚识字时，还不知道有张家口，在家里的一本旧书上看到的一幅图，一队士兵从一个城门下穿过，城门上方写有“大好河山”四个大字

感觉十分雄壮。当我到了大镜门时，才发现城门并不大，并且正在修缮，远远地望去，这样更显渺小，以前见的书本中的形象可能附加过多的艺术效果。不过，“大好河山”四个颜体大字还是蛮漂亮的，它是由察哈尔都统高维岳于年所书。

张家口名子的来由，也与大镜门有关。以前的大境门前，有个叫下堡的村子，在村的北面有两座大山，相距不足百米，是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在明宣德四年，朝廷为了加强这个咽喉要道的守卫，拨款给居住在这里的张姓家族长张文，要他牵头建筑城堡，作为戍边和通商的关口。因为下堡村是张姓的居住地，城堡北门又“门小如口”，就称这座新城堡为张家口堡。后来就简化为张家口。

从大镜门坐车回宾馆，发现兵营多，看来张家口现在也是军事重镇。

坝上草原

在市里呆了二天，老刘说咱们先到坝上的县，要是去晚了，会下雪，冷得冻煞人。什么是坝上，没好意思问，我查些资料才知道（在华北平原和内蒙古高原交接的地方地势陡然升高，成阶梯状，故名坝上）。在汪曾祺写的《黄油烙饼》中，通过萧胜的眼睛我知道了坝上夏天之秀美：

“这地方的庄稼跟口里不一样。没有高粱，也没有老玉米，种莜麦，胡麻。莜麦干净得很，好像用水洗过，梳过。胡麻打着把小蓝伞，秀秀气气，不像是庄稼，倒像是种着看的花。喝，这一大片马兰！、、、、、、、长齐大人的腰那么高，开着巴掌大的蓝蝴蝶一样的花。一眼望不到边。这一大片马兰！”

我们去的时候是深秋时节。坝上一派“碧云天，黄叶地”阵势，更是无比的壮美，用文字是无法表达的。看到这金光闪闪的秋叶，我突然想起贾平凹《落叶,欢乐时须尽欢乐》中的一段文字：

“欢乐到来，欢乐又归去，这正是天地间欢乐的内容；世间万物，正是寻求着这个内容，而各自完成着它的存在、、、、、、它年年凋落旧叶，而以此渴望来年的新生，它才没有停滞，没有老化”

我认为秋叶之美，在于一种生命之美，在生命即将终止的刹那，叶选择的是尽情释放自已，将最后一丝生命力，以无比绚烂的色彩释放出来，从“霜叶红于二月花”中，我们看到是一种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让生命永远定格在最美的时刻。植物是那样恣意地活着，从不在乎春夏秋冬，它只要此刻正好，就好。

此时的人们却会发出“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的感叹。人因心中有恨，恨天地之悠悠，恨人生之短暂，其实真正恨的是那个无法面对这一切的自己，人与叶本质上是一样的，来去匆匆，但人之所以洒脱不起来，就在于纠结于过去或将来，还是学学愚公的乐观精神吧：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我小时候眼里的落叶简直是宝贝，一大早就扛着耙子出去找树叶，晚了别人会收拾的干干净净，那时家里缺烧的，一篮子树叶在人们心里的价值就象是一篮子金钱。

为什么有人见落叶不快乐，而小时候的我看到落叶则兴奋不已，按照心理学家马斯洛的心理需求理论，我们显然处于不同的需求层次，每个需求层次，物质与文化和谐才快乐，我快乐是因为我还处于基本的生理需求阶段，看到落叶想到的是一大堆可供烧火做饭的柴草，自然满心欢喜。诗人不快乐显然是物质满足了，他不需要为柴火发愁，因而落叶于他没有我小时的这种快乐，反而是一种生命的消失，尽管他已有了很高文化修养，但他真正需要的精神文化远不止这些，物质与精神的不匹配，即苦恼的根源，看来苦恼是一定意义上的无知造成的，物质层次越高，越需要多学习，修炼自己的心性。

坝上的自然环境比较恶劣，老刘指着路旁的小树，比手腕粗不了多少，没想到他说这些树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是年轻下乡那会儿种上的，如今他已是两鬓白发的老年人了。坝上的气候特点是，五月以后才是春天，十月份就要下雪，所以草木长得特别慢，再加上风大，成材更难。

赤城温泉

《读史方舆纪要》载：“古赤城，相传蚩尤所居”，这里是远古蚩尤建都的地方，故得名。赤城县以温泉出名，我们到赤城县以前，老刘早早许诺，要带我们去泡温泉。

在县城里吃完饭，当地的人就带我们出了城，车子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跑了很长时间，来到一个度假村，这里宾馆很多，但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毕竟已是深秋季节，旅游的人少了。宾馆的工作人员，织了一天毛衣，可能太累了，不冷不热地带我们

找了房间。我问;温泉在哪？她指了指卫生间，原来温泉水被接到了浴缸，这下舒服多了。有一年，我在四川的喜德温泉度假村洗温泉，要跳进院子的大池子里，大池子冒着热气，人赤条条在里面来来回回，有种过年杀猪，用热水给猪褪毛的感觉。舒舒服服地洗了温泉，一宿睡得很香。

醒来时，才知道外面下了雨，不大，地上只一点点水洼。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醒了，就得起床，要是卧在被窝里，浑身就难受。起了床，洗了把脸出了门，餐厅没开门，离开饭时间还早呢，到门卫那儿拿了把伞，上山看看吧。山上修了不少楼台亭阁，还有很多描述赤城温泉的石碑篆刻，登高远望，别有一番“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豪迈。

赤城温泉也称汤泉，史称"关外第一泉"，位于赤城以西的苍山幽谷之中，这儿有"取暖不用煤，纳凉不摇扇"之誉。据说，康熙曾亲陪孝庄皇后在这里驻跸洗浴五十多天，民国年间抗日名将吉鸿昌也曾在此"洗耻"。与别处温泉不同的是这里温泉以能治病疗伤闻名，当地的人根据泉水的特点和禀性，划分出六个泉，它们是总泉、眼泉、胃泉、平泉、气管炎泉、冷泉，由于出落地区水温高低和所含化学物质各不相同,分为治疗皮肤病、胃病、眼病、呼吸道及风寒性疾病的不同的疗养区域。

山上静悄悄的，好象一座大山只有我一个人，从泉眼中汩汩喷涌而出的水，在一旁吐着热气，一路相随。有一个地方，摆置了一个出奇大的茶壶，温泉被人们引到茶壶里，涓涓细流从茶壶嘴流出，不大不小，永不停歇，我忍不住伸出双手将温泉水掬入口中，想尝一下它的味道，温热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这就是能治百病的温泉水！

到了山顶，回首望去，我们住的宾馆掩映在大山深处漫山红叶之中，真是一个休闲度假的好地方，但我不能亨这种清福，饭后还要赶往蔚县。

古城蔚县

蔚县，大多数人会读错第一个字。毛泽东曾说“燕云十六州蔚县是一州，是一个大州”，享有“京西第一州”的美誉，蔚县古称蔚州。

在蔚县完成工作后，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当地的朋友带我们到老县衙逛逛。县衙很新，好象建了不长时间，好多建筑物是翻盖的。县衙门没多大意思，倒是前边的古塔很吸引人们的眼球。

这就是那颇有名气的南安寺塔。从名字上看，过去这儿应该有一寺庙，现在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塔了。塔最初建于北魏朝，是一座平面八角形，实心十三层密檐式砖塔，高三十多米，塔基为石条砌筑成须弥座形式，上置砖砌塔座。塔座为八角形，东西南北四面雕有兽头，另四面篆字“福、禄”。塔座上砌有砖檐，檐上又围砌仰莲瓣三周，塔身置于莲瓣座中。砖檐相互间构成了轻重、长短、疏密相间相连的艺术形象，在建筑风格上收到浑然一体，清秀挺拔的艺术效果。

离开古塔，我们又来到剪纸一条街，蔚县剪纸是全国唯一一种以阴刻为主、阳刻为辅的点彩剪纸，构图饱满，造型生动，色彩对比强烈，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蔚县人为此在其发祥地—蔚州镇南张庄村建起“剪纸一条街”，游人随时可欣赏到刻制剪纸

全过程。蔚县剪纸始于清朝道光年间，作者多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他们自画、自刻、自染，用灵巧的双手营造了一方充满活力的剪纸世界。

蔚县剪纸代表人物是王老赏，中国著名的民间艺术大师。他生活在戏曲流行的年代，能把戏曲人物的典型姿态和动作，在一方小小的窗花上活龙活现地刻画出来，这样戏班子走了，戏曲代表人物的形象留下来了，贴在家家户户的窗格上，名角的“粉丝”们不用到处跑着“追星”，足不出户天天与自己的偶像遇见。

这一点和天津的泥人张一个路子，看来艺术门类虽然不同，这里面很多根本性的东西可能是一致的，林林总总的艺术无非是以不同形式对人性的深刻探索。吃饭的时候，才知道蔚县特产还有小米和豆腐干，蔚县南北二坡及桃花镇一带盛产优质小米名曰"桃花小米"，用它熬成的稀饭，米粒似珠，米汤如乳，为明清"四大贡米"之一。

关于蔚县小米还有好多故事呢！

相传，清乾隆年间直隶总督方观承来蔚县巡政，地方官员为讨好上司，准备了精美的肴馔招待，并请总督亲自点席。孰料，方观承却在食谱上写了

"不吃膏粱与珍馐，要吃蔚县小米粥"。

于是，官府请名厨为总督做了小米干饭，深得方观承的夸奖，自此"总督爱吃小米粥"被传为佳话，蔚县小米也为之名声大振。

我们没有喝到方总督那样的小米粥，吃的是蔚县炸糕，黄澄澄的小米，馅是枣泥的，一口一个香甜，那香那甜，味道本分而厚实，是真正的天然食材，它激活了深藏我内心的一种很久远的味觉记忆，就象在千年幽谷中行走，突然发现了一丝亮光，我们被现代的食品精加工和调味剂迷惑地太久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传统的东西是有强大生命力的，今天你舍弃了它，去追逐光怪陆离的新东西，明天你还会想它，老了还会离不开它，时时念叨它，我想这就是传统的力量，也是我之所以为我的精神符号，毕竟它跟随我们几百年，几千年了，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受到了许许多多象今天这样的强烈冲击，在历次的绝处逢生中渐渐强大，大到不管你睬不睬它，它都会如影相随，成了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从西方学术的观点分析，有点象荣格说的集体无意识吧。

吃饱了才想起还有豆腐干没有尝尝，真希望还有机会来！

告别蔚县，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廊坊，它是我大学母校所在地，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象我一样变老。

年10月26日

廊坊蓝音国际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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