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月之术披萨店
“8月12日无风
....今晚上有月亮，很美。想起自己很久没出门了，拎着酒壶就走，还碰到了一位古板先生，戴着一副圆圆眼镜，真可爱。
最后，回家的路上买了几个可乐饼，在家待业的（划去）生活真幸福啊......”
视线飘到这一行，小林合上日记本，关掉电脑屏幕。
纸窗外的天空正在变暗，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今晚也适合散步，一如平常。
但是他感觉很不适，特别是看到这一串字之后，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但是他还不明白，胃部隐隐抽痛，一刹那甚至头晕眼花坐不稳。就像坐在海浪上，一波又一波的海水冰冷地扑过来，毫不费力地吞噬他。
他今天必须得到河边去，就现在，必须。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万一，万一，他也在....
没有犹豫，小林换了一双鞋就出门了。
一定要见到他。
几个月前，大概是夏天的尾巴，小林在河边碰到了一个古怪的男人，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身灰色细条纹和服，躺在一堆杂草旁，烂醉如泥。
他当时一直在思忖，济第一次出场应该是什么样的，要不要给他画上胡须，可是这又显得老气过时，究竟怎么办才好....太过投入的小林不小心踩到了软乎乎的东西。
“哎唷唷——痛.....”，年轻男人呻吟了几声，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小林一会儿，
“先生，走路应当要留心，随随便便踩到人家的手是很不礼貌的...."
"啊！抱歉。“小林赶紧后退，羞愧地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钱包。
”对不起，不过我可以替您买一些解酒药过来。“这样的话突然梗在嘴边，说不出口。
男人的眼睛又合上了，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小林纠结了一会儿，觉得随随便便盯着人睡觉也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终于走开了。
他看到醉汉脸上纵横交错的印子，还有眼睛，眼睛周边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夜色渐浓，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醉汉蜷缩着，好像一条被随便丢弃的狗。
第二天的晚间散步路线依旧不变，比平常略早，他顺着自己常走的路，到了昨天的地方。
醉汉坐在老地方，应当是回过家，还换了一身衣服，显得清醒多了。
小林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感到一阵胃疼，他从昨天开始就在后悔了。
昨晚其实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送他回家的！！
不瞒实说，脑海里另一位小林在看到醉汉的时候就起了色心，叫嚣着要多接触一下，趁着他昏睡多占一点便宜也好。
可理智小林摇头晃脑：冷静，冷静，色欲像木马病毒一样，冷不丁骗过防火墙，让人浑身发热，神智错乱，把理性全都当做废物删除干净，脑袋里的主程序就是它的攻击目标。
可是看到醉汉的时候，他心里转的念头只有一个：
幸好幸好，他还在。
一定得说点什么，得拉进距离。万一明天他不来了，至少也得知道他的联络方式。
“您今晚还喝酒吗？”
小林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响起，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居然还用上了敬语，会不会被当做卖酒的推销员？
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腔。
抱着套近乎的悲壮决心，小林自顾自地讲下去，“我也爱喝酒，特别喜欢在晚上，一壶酒下肚，麻烦全摆渡。”
“您说话真有意思。”男人才注意到小林在对着自己讲话，不自然地笑笑，“对不起，我之前没察觉到您似乎想与我交谈。”
“不碍事，”小林感觉胃里很多问题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有几只黄颜色的蝴蝶就快要飞出来，马上努力压了回去，转开视线。
空气再次凝固。
“那，祝您晚上愉快。”小林抬起一只脚，做出将要离开这里继续散步的样子，余光却在打量他。
”谢谢，也祝您晚上愉快。“
这都是些什么对话，像是在读给外国人编的语言教材一样。
你听听看——第一课，语言目标：学会向陌生人问好。
小林垂头丧气地想，表面上却故意挺直背，摆出自以为优雅的姿态从他身边路过。
“请问，您每天都会来这里散步吗？”背后的声音突然叫住他，
“是的。”
男人点点头，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那明天见。“
掩饰着心中的雀跃，慢慢走出了可视范围后，小林狂奔到便利店买了一罐可乐，喝了一大口。手被拉扣划了一道，不过没出血，他也丝毫没注意。
他忍不住想，好吧，现在作为一个外国人，要上到第几课才能学到诸如“情人”“亲吻”“爱”这些词汇？
理智小林提醒道，“做爱”“爱抚”这些动词是永远不会被选入语言教材的。
色欲小林反驳道，因为这些单词是没办法在课堂上学到的，只能自己体会才行。
理智小林尖锐地指出，可是“艾滋病”，“罪恶”，“诱骗”，“伦理道德”也被编入教材了。
小林打了一个饱嗝，鼻子酸酸麻麻。
第三天第四天，小林假装路过，年轻男人天天都在这里消磨时间，见到他走来走去，会冲他点点头。
算是熟人了吧，至少脸熟了。
第十一天，小林走到河边时，却看见他拿着一本书，借着天光认真读。
他看表，已经将近六点半了，天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去，小林忍不住出声提醒，“光线越来越暗了，不担心近视吗？“
“无所谓。”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小林索性也席地而坐，看着静静流动的河水。
“假设你是刚刚开始学日语的外国人，要跟着老师学多少次才能会说‘我喜欢你’？”小林突兀地问道，脸有点红。
“肯定不是第一次。”
“那是第几次？”
“嗯。”
“回答我。”
“我猜，是有喜欢的人了吧。学校里的女孩子？”
“我早就不上学了，窝在家里画画。“
“那就是喜欢在河边散步的女孩了？”
“不是！”
“真差劲。”
“你更差劲。”小林结巴了一下。
瞟了一眼，他今天又换了一身衣服，现在这套，是干干净净的深蓝色条纹。
“你怎么也每天无所事事，也不用上班吗？”
他翻过一页纸，随意应付道，“我前段时间就不上班了，窝在家里喝酒。”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呆着呢？我是说，天气逐渐转凉了，家里更暖和。没什么别的意思...."
“暂时没有地方可去，最近住在别人家里啊，他刚交了一个女朋友，不好意思总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他晃晃脑袋，继续说，"至于我家——几个仿生人打破防盗玻璃，钻进去放了一把火。书啊植物啊木地板啊，全部被烧干净了。“
“不可能是仿生人干的吧？毕竟它们这么稀少，大部分都被研究员好好保护起来了。”小林不自觉地绞弄着衣角，男人合上书，声音有些尖刻，“仿生人其实不少，”他看了小林一眼，“也许我们身边就有。”
小林的心颤抖了一下，“我从没见过仿生人。”
”谁知道呢。“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小林郑重地把他们的对话都写进了日记本里，没事的时候常常拿出来看。
第十五天时，那天的夕阳特别美丽。他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摸出一个瓶子，里面装了一些晶亮的液体。
“给你。”
“是什么？”
“人工泪液，也不值钱，昨天晚上翻出来，就随手送给你好了。”
回家后，小林把小瓶子收进了柜子深处，虽然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是他送的就行。
近日他逐渐喝得少了，只是继续坐在河边看手里的书，有时候会给小林读一点书上的东西。小林听得很认真，每天傍晚必定准时到达。
有一次，他突然清清嗓子，示意小林竖起耳朵听他读书：
”高堂人在船上继续说话。
-百日红那家伙，对你很是挂念。
-……噢。
刚才的怪异景象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双臂盘胸，闭目沉思。其实我也知道原因，只是考虑到百日红的名誉，不想说出口。
-我还是头一次被树给喜欢上。
-被树给喜欢上，还真是麻烦。虽说是头一次被喜欢上，但也够受的了吧？
-高堂还是生前那副调侃人的语气。
——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停顿了一下，小林感觉自己脸又红了，
”是啊，那他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呢？
被他这么一反问，我又陷入沉思。被树喜欢上时，我该怎么办呢？我又想怎么处理呢？这问题我从来也没想过。
—你也真够蠢的了。
高堂很明显是在兴灾乐祸。
—别瞧它是一棵树，其实它很喜欢听故事的。你不妨有空就读书给它听，听着听着，它对你的热情就会冷静下来吧。
—原来如此。
读书给树听，这对我的日常生活影响倒也不大，做起来并不困难........。”
“讲完了，”我“该怎么办啊，先生？”他挑眉，一丝坏笑从脸上闪过。
小林瞪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我也不知道，先生。”
年轻男人拿起放在一边的酒瓶，喝了一口，带着一些醉意说道，“可我的确有点喜欢你了。”
说完之后，拿起书站起来，一副准备走的样子。
“可是——”小林跟上，“你的话说完了？”
“是，”他摸索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黑色笔记本，兴许是日记，递给他。“送给你。”
黑色的眼睛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
后来，夏天结束了。无论转悠多少次，早上也好，中午也好，小林再没有在河边见到这个人。
他翻了很多遍日记，他的日记。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可乐饼很好吃，今天没有下雨，收破烂的老头咳了一夜，我什么都不剩等等。丝毫没有提到小林的存在，除了8月12日和8月31日，分别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仅仅浅淡地提了他几笔。
他写到，小林君受眼疾困扰，但是喜爱读书。
接下来就是一大段的空白，再没有笔迹。
小林赶到河边，长堤空荡荡，夏天的树叶早就掉干净了，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第二年的夏天如约而至，没什么新鲜的。新闻连续播报了好几天本国最大的机械博物馆即将举办巡回展览。调台的时候，小林看到了他在镜头里一闪而过，那个总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他坐在展厅的椅子里，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没什么表情。
小林终于挤到人群最前，看着展品。他的脸色早已失去了血色，像一尊蜡像。
讲解员的声音传来，“迄今为止，它是研究员设计出最为逼真的仿生人型号，拥有与人类相当的智商与思维，处于20岁的活跃期，可以正常沟通......被用于实验研究，完全足够胜任普通电子工人，但并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仿生人的产生，大大减轻了产能压力。他们还有一个特殊用途，我相信大部分人鲜少了解。仿生人流出来的眼泪又叫人工泪液，在体内的加工系统产生，可以有效缓解干眼症。人工泪液对人来说是廉价的机器化合物，但却是仿生人珍贵的眼泪。”
展厅里贴了一块牌子，阐释了人工泪液在仿生人的循环系统的制造过程和原理。小林感到自己的胃部又是一阵剧痛，就像去年夏天一样。
“很可惜，编号的机器察觉到自己是仿生人，并且逃出电子厂。但是在躲藏之中不小心中了木马病毒，主程序崩溃，零部件老化损耗严重，只得进行回收。仿生人没有攻击能力，不能攻击人类，生产出来之后即被送往工厂，替人类工作，老化之后再次回收。“
“他留下了一段乱码，贴在自己的心口。大家请看这块指示牌——“
“老师小林第一次课察觉爱我知道我我第八次课明白喜欢柳川月之术披萨店
%*只有人工泪液不好色懊恼撒全部之物房间欧送给你恩阿弗莱克"。没有人看得懂他在讲什么，小林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叫做柳川月之术的披萨店，也许他只是精心设计了最后一次会面，也许他在提醒小林记得爱护眼睛而已。
作者附录：年11月写完的小故事，堆到现在才想着发出来。这个故事我很喜欢，起因是眼药水用完了，看着瓶子上的“人工泪液”发呆。最初的构思是制造一个仿生人工厂，逼迫它们天天流泪生产眼药水，逃出工厂的仿生人捧着患了眼病的恋人哭泣，眼泪一滴滴地流进爱人的眼里。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很棒，也许以后有时间会丰富一下这个设定！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转载请注明：http://www.masshuanghu.com/jbyh/6142.html
